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骨血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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骨血丹

……

月停蕭緊緊跟在游景瑤身後, 眼神有意無意盯著她的腳踝,似乎想確認到底有沒有崴著。

游景瑤走得不疾不徐,方才還一口咬定自己沒事, 誰知崴傷的痛覺姍姍來遲, 她直到自己其實受傷了, 卻一直咬著牙,佯裝無恙地走得穩穩當當。

月塵卿和宮姐姐就在後面。

她不想讓自己狼狽的模樣被月塵卿看見。

她發現自己忽然變得尤其註重體面,從前她可不這樣, 如今只要走在月塵卿視線中, 她就忽然在意起自己今天穿著得不得體,走路姿勢好不好看。

是配角,也要風風光光地退場。

做個任務罷了, 把自己弄得太狼狽, 就算完成任務了也是個笑話。游景瑤不想成為笑話。

身後的月塵卿一直微微蹙著眉,眼神盯在她搖蕩的裙邊,也在找有無淤腫的痕跡, 只是她今天穿的這件裙子太長,衣袂搖晃間看不真切。

踏出鏡江禁制,王嗣們紛紛行李告辭,各回各家。

月塵卿十分自然地踱到游景瑤身邊,恰好擋在月停蕭身前, 對她淡淡一句:“走吧。”

兩人都住在紫雲榭,月塵卿理應和游景瑤一起回去。

只是游景瑤緩緩擡眸, 看了看宮雪映,又看看他:“少主再陪宮姐姐走會兒吧, 待會我自己回去就行啦。”

月停蕭也上前兩步:“阿兄放心,三弟看著她, 待會親自送回阿兄宮裏。”

他說得活像大人要負起盯著小孩不亂跑的責任,儼然把游景瑤當成了羽翼下的小崽子,月塵卿轉眸斜了一眼這位弟弟,長睫遮住了眼底微不可見的不悅。

“三弟游船也累了,就不勞煩三弟費心了。”月塵卿道。

月停蕭一哽。

宮雪映立即加入戰局:“這一天下來雪映也感覺有些疲憊了,就不叨擾少主了,瑤瑤隨少主回紫雲榭吧。”

什麽?宮姐姐拒絕與月塵卿一起再多待一會兒?

游景瑤表情迷惘,還沒緩過神來,月塵卿已經將她拽到了身後。

“哎呀你別扯我,我會走……”游景瑤吱哇亂叫地被月塵卿幾乎以挾持的姿態帶離現場。

月停蕭站在原地,眸中黑雲翻卷,風雨欲來,一揮手消失在原地。

在場只剩宮雪映與月長風兩人。

宮雪映望著遠處那一道碧色背影,頓了頓身形,朝心上人走過去。

月長風還在低頭思索著方才瑤瑤和月停蕭那五子棋的招數,方才根本沒註意到岸邊發生了什麽,直到視野內停住兩只冰藍錦靴,一擡眼,才發現宮雪映走到了自己跟前。

“宮少主?”月長風驚詫出聲。

禁制內,宮雪映就這麽與他相隔不過大約十寸,淺色的琉璃眸鎖在月長風身上。

“長殿下。”

她說話的語調尤為清淡,不知是不是月長風感覺有誤,他竟覺得帶著點興師問罪的斥責。

月長風還沒有和女子獨自一人面對面說過話,何況是在秘境禁制內,現在這偌大的鏡江只剩他們兩人,他有些不自然。

“宮少主可是有什麽話要單獨與長風說?”他語氣客氣又疏離,眉眼間溢滿了對誰都一樣的和煦溫柔。

宮雪映聞言唇角抽了抽,平日清冷的面容第一次有些收不住幅度:“長殿下t難道沒有什麽要和雪映解釋的嗎?”

解釋?

月長風木然地睜眼。

宮雪映素指攥得微微發白:“長殿下讓月少主來陪雪映周游青丘,為何不親自來?”

月長風怔怔然,才反應過來宮雪映在說什麽,他答應要親自帶宮雪映去游覽青丘景色,但是後來因為種種事情未曾赴約。

只是……誰帶宮少主去不一樣嗎?

他甚至都讓塵卿放下手頭公務陪宮少主去游玩了,為何宮雪映看上去這般不滿意?

“長風一直未得空,實在抱歉。”他說得實在誠懇,神色柔順,卻只是短短兩句話,再無多餘解釋。

宮雪映第一次體驗到憤怒到發笑是什麽感覺。

心如止水數百年,能讓她在短短幾分鐘內心情大起大落的還只有月長風一個。

“長殿下,下次若是做不到,不要親口答應別人任何事。”宮雪映語畢立即拂袖離開,掠起一陣涼風,只留下一道不染纖塵的背影。

月長風望著那冰藍衣衫逐漸消失在視野中,眼神凝在她墨色長發中那一只羊脂素簪上,不解地皺了皺眉。

……

紫雲榭。

游景瑤進門的時候腳腕已經腫了。

崴腳還走了這麽長一段路,她疼得倒抽氣,月塵卿一直盯著她的腳腕,游景瑤裝得很辛苦。

誰知才踏進正殿,她竟被月塵卿按在一方紫檀寶椅上,他飛速蹲下身,單手撩開她的裙邊,動作與月停蕭極為相似。

當看到腳腕處已腫起一個漲漲的鼓包,月塵卿眼神一下凝成絲:“崴得這麽嚴重,方才為何不與我說?”

游景瑤眼睫顫顫,心中默默道,與他說做什麽?

月塵卿難道會背她?

就算可以,游景瑤也決不能答應。

月塵卿蹙眉不語,握著她軟綿綿的腳腕,她的腳腕真小,他一只手就能握住,像半截水蘿蔔。

只是這截蘿蔔上一圈淤血觸目驚心,紅紅腫腫,光看著就知道疼。

他從靈臺中翻出數顆丹藥,數顆殷紅的骨血丹浮在半空中,月塵卿將其拍成氣勁揉進了她的骨髓。

他似乎將拍丹藥這個動作做得很熟稔,動作又快又穩。游景瑤並不知道,當初自己給月塵卿壓制爆發的熾毒時渾身經脈盡斷的那一次,月塵卿坐在自己床邊,一顆一顆把青丘聖丹拍碎送進她的骨血,從午夜直到天明。

藥入骨髓,腳踝的腫脹漸漸消去,游景瑤低眸,聲如蚊蠅地喃喃了一句:“不過是崴腳……有必要用上品骨血丹嘛?多浪費呀。”

她聲音極小,幾乎沒動唇,月塵卿卻還是將話都聽了個盡。

“好得快。”他言簡意賅,沒有去解釋,過了幾秒,又補充,“不浪費。”

游景瑤眼皮垂得更低。

她坐在高椅上,自己的小腳被他這麽完全包握在手裏,總覺得難堪,見丹藥已經全都融進去了,於是想要將腳收回,月塵卿卻攥住了她的小腿,手指還刻意避開了崴傷的位置,緊緊握在手心。

“……少主?”游景瑤無措道。

月塵卿就這麽以蹲著的姿勢擡眸看她,游景瑤晃神間,竟覺得這個角度的月塵卿看上去不像高高在上的狐尊,反倒比她這個犬族更像只小狗。

還是那種性情高貴冷淡的北地狼犬。

兩人對視。

“你今日為何與停蕭同船。”他問得淺,還是那種尾音挑也不挑的習慣,將問句當成陳述句說。

游景瑤心想,又是這個問題。

那個傻叉問個不停也就算了,怎麽連月塵卿都要逮著自己問?

“我本來打算與四殿下一起乘舟的,我們都是姑娘家嘛,誰知四殿下抱恙未出席,我就只好和三殿下一起了。”游景瑤一對杏子眼眨也不眨。

月塵卿想從她眼底找出一絲心虛來,奈何游景瑤已將說違心話的功夫練到了極致,兩人對視,找不出破綻。

“為何不與我一船?”他又問。

空氣凝滯一瞬。

“和少主您?”

游景瑤做出了一副從未考慮過的驚訝神態,“我什麽身份和少主您一起乘舟?那麽多殿下都看著呢!而且宮姐姐和您地位一樣尊貴,當然是你們二人一舟了,在場所有人也沒有異議呀!”

她說得可快了,句子和句子之間連個換氣的空當都不留,是因為游景瑤擔心若是說慢了,或許會露出什麽意想不到的破綻。

月塵卿和宮雪映二人無論怎麽想都是要同乘一船的,兩人同是少主,就好比兩國元首同時會面,總不可能一人坐大游輪,一人坐小破船吧?

多簡單的道理。

月塵卿垂眸,似乎覺得她說的話有幾分在理,只是眉眼看上去有些沈悶。

“怎麽啦少主?鏡江風景多美呀,可你從鏡江回來看上去就一直悶悶不樂的。”游景瑤為了舒緩氣氛打趣道。

月塵卿偏頭,剛想否認,旋即冷不丁反問:“你很高興?”

游景瑤說:“高興呀。”

想到兄長和三弟都圍著游景瑤,她就如此開心,若是和自己一艘船,不見得會這麽高興。月塵卿想到這裏愈發無端煩躁,忽然念起宮雪映說的一句話。

“不如我們假裝互相有好感,讓瑤瑤吃吃醋?”

他福至心靈,忽然擡起頭,念經似的吐出一句:“本尊今日也很高興。”

游景瑤眼中情緒一滯。

和宮姐姐在一起,他說很高興。

回想起靠岸時,第一眼便見著月塵卿與宮雪映樹蔭下談笑風生的場景,看上去多麽歡暢,心中積壓多時的情緒在此刻終於決堤。

越界了,腦海中有一道不屬於自己的聲音在念誦著。

你越界了,游景瑤。

你竟然為男女主步入正軌而感到難過,這不是一個劇情修正者的應有的態度。

作為穿書者,入戲既是死局,喜歡上了男主角,最後會死得很慘。

“高興,高興就好,好得很呀。”她幹幹地笑了幾聲,將小腿從月塵卿已經松弛的五指中順利抽出,撐著長椅站了起來。

“既然無事,那我就先回偏殿休息了。”游景瑤扶著墻急急地要出門,誰知還沒站起來,腳下脫力,竟是又踩了個空,再次崴到了腳。

月塵卿一驚,驟然上前攙住她:“又傷著了?”

游景瑤眼底溢滿了疼痛的淚水,卻咬著唇一言不發,淚水像斷線珍珠似的一顆顆在臉頰掉下來,砸在地上濺起一叢叢小水花。

他趕緊擡手要去蹭她眼角的淚,像當時在儲冰室為她拭淚一樣,卻被游景瑤偏頭躲開。

“看來傷沒好全,本尊再碎幾顆骨血丹為你……”

“不必了。”游景瑤擡眸看他,眼瞼鮮紅,“少主給瑤瑤這麽多,瑤瑤以後還不起。”

隨即朝門外喊了聲:“綾香,進來扶我回偏殿。”

一直候在門外的綾香聞聲而來,見娘娘一眼淚花,對面的尊上神色驚惘,綾香不敢多說什麽,只是一言不發地將游景瑤攙到了懷裏,將娘娘帶了出去。

烏雲無聲遮蔽天幕,殿內霎時灰暗下來。

連綿陰雨毫無征兆地下起來,從門簾飄進堂前,月塵卿眸中帶著一絲茫然,轉瞬又被滿心寒涼蓋去。

許久許久,他動動唇,與自己對話似的喃喃出聲。

“本尊何時說過要你還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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